第1章 一越千年 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微风荡漾,杨柳低低地拂着绿波,波上三三两两的游船,船上吟诗作对烹茶煮酒的的游客对着远黛青山指指点点,一副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轻狂模样。
岸边浓密的柳枝下,亦是人潮如织,摊开不值钱的旧葛布坐在上面,一点吃着瓜果,一边半眯着眼,享受着这撩人的春暖。
临湖还有三家酒楼,均是半在岸堤,半架水上,循的是湘西吊脚楼的营造法式,于这簪缨吴侬的扬州城里却是独树一帜,颇得豪阀世家之人的喜爱。
此刻,中央最高大的“审膳馆”的雅间之中,正坐着一位短衫敞口的大汉,与这满墙的诗文和四角安置的前朝文玩古董营造的氛围格格不入。汉子仿似也感到不舒服,微微皱着眉头,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
大约一直喝到第三壶,一位月白衫白金冠束发的翩翩佳公子才摇着扇子姗姗来迟,却也没有抱歉的意思,施施然便坐在了汉子的对面。然后,毫不客气地一手拎过汉子手中的酒壶,便斟满了面前的酒杯。端起,轻轻呡了一口,眉头皱得老高。
手指重重地在桌子上敲了三下,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黑衫精瘦男子便急忙走了进来。
月白衫子的公子伸手指了指酒壶,黑衫精瘦男子点了点头便又走了出去,同时不忘轻轻掩上凋绘着花鸟鱼虫的檀木门。
汉子想要开口说话,几次张口都被月白衫子的公子拦阻了。一直到那位黑衫精瘦男子毕恭毕敬地将一壶最最上等的“乾天清”放在了公子的面前,又由十几位妙龄女子呈上精致山珍水鲜。月白衫子的公子将杯中的余酒泼入瘦西湖中,自顾自重新斟酒,端起,呡一口,终于眉目舒展,笑逐颜开。
他指着酒壶对对面的汉子说道:
“审膳馆窖藏十年的美酒,其色如雨过天青,其味如百种花酿,却并不过于甜腻,后劲足,入口醇,口齿留香,回味无限。你也来一杯。”
说着,将酒壶推到汉子面前。
汉子有些踌躇,一会儿看向酒壶,一会儿又抬头看着对面模样俊俏的公子,迟迟没有动作。
公子微微一笑,说道:
“酒很贵,寻常人家十年的吃食。但,还不放在我的眼里。说让你喝,你就放心大胆地喝,难不成本公子还要你钱不成?”
汉子听闻,不由讪讪,抓起酒壶便给自己酒杯中斟满,一口饮下,胸腹舒畅,眼中精光熠熠,确实是汉子此生喝道的最好的酒。
公子依旧笑着,一边笑一边将之前的酒壶整个扔进了窗外的湖水之中,水花溅起,惊到了一直低飞的沙鸥,双翅扑扇,击打水面,于是,又是一行惊波。
汉子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满饮,畅快地笑出声。
公子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汉子却陡然放下了酒杯,神色一肃,恭恭敬敬地说道:
“公子交代咱们的事情,上头已经嘱托过我了。这件事情便全权由我负责,必叫它首尾清楚,一丝不拖泥带水。如有暇眦错漏,一切罪过都由某担着。”
公子点点头,道:
“不错,这才是做事行事的样子。若你们楼里人人皆如你这般,不愁不做大。只是……我却不知,你这句话中真几分假几分?”
汉子刀锋般的浓眉挑起,也顾不得对面公子的身份尊贵,猛地用拳头狠狠擂了下自己的胸膛,斩钉截铁地说道:
“俺萧浮说出的话,一个唾沫一个钉子。自从入这行,不说一点错漏没有,但却决计没有连累到主顾的。凡事竭心竭力,从无畏怯。请公子将刚才的话语收回去,要不然某家便是拼了上头的责罚,也决计不会接这单子。”
公子的眼中难得得露出了欣赏之意,轻轻地拍了下掌,笑吟吟地道:
“萧浮,你很不错,值我这一掌。”
汉子冲月白衫子的公子抱了一拳。
公子将酒壶再次拎回来,反而将一只桂花枣泥鸡推到了汉子的面前,在汉子不解的神色下,淡淡地说道:
“吃完这盘鸡,便上路吧。祝你做完这一单,从此鹏程万里。”
这不仅仅是祝愿,更是承诺。
汉子的眼中射出无比欣喜的光芒。
月白衫子的公子继续说道:
“那时候,本公子再亲手给你斟一杯酒。”
说完,公子轻轻地摆了摆手,汉子便猛地站起,也不走门,径直由窗跃入了微波荡漾金光闪闪的瘦西湖里。
不远处岸边的小女孩一边扯着娘亲的衣裳,一边指着汉子落水处,兴奋得双颊通红,蹦蹦跳跳。
审膳馆里的公子见了,也不由一笑。
豆蔻女子若花俏,无忧无虑世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