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后续 陈大头醒来时,发现他身在黑暗中。他伸手一摸,婴儿还在自己怀里,腰上装着金子的布袋也在。他坐起来时头居然撞到石壁,四下看看,在他前方不远处隐隐有蓝色灯光,他爬过去探望。看到下面大洞里还有少许独腿鱼在乱跳,看到老夫子,秃子的骸骨。原来他现在已经回到这个进来的入口通道里了。他是怎么上来了?他一点也不清楚。但是,他上来了。七个人下去只有他独自一人上来了。想到失去的兄弟们,他哭了。他觉得他是世界上最不幸,最痛苦的人。他抱膝痛哭起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归责于他,如果没有他,大家最多辛苦一点,至少还活着;如果没有他,大家不会有了希望又带着希望痛苦的死去。
哭,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释放心中压抑的最好办法,不管心里有多痛,有多悲伤。痛快的哭出来才能有勇气面对新的开始,何况当时,陈大头也只有十七岁。
哭,不是世上最美的表情,却是世上最实用的情感宣泄。
陈大头只到把心中那团悲愤全化作泪水后他才收起眼泪往外爬去。这里没有火把,但他记得只有一条道。虽然担心会不会突然多出岔口,但是,担心也没办法。七个人只有他一个人有机会担心这个问题,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刚行几步,肩膀碰到一根竖着的木棍,他费力弄下木棍,拿在手里防身。刚想起步突然看到从右边石壁里伸出一双苍白的手快速抓住鬼婴。
此时的陈大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心中含着万分悲愤,一声曝喝道:“滚!”
苍白的双手一怔,迅速的缩了回去。他撕开藤蔓,冲出黑洞,外面烟雾漫天,格外寒冷。松树依旧,其它树却落叶满天。他环看四周,想到七个人上山时的喜悦,发现这个黑洞时的兴奋,顿感悲凉。他回看了一眼洞口,绝然的踏步下山。
陈老爷子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好一会才说:“古人云,山中方一日,世间已千年。我们是八月十二日上山的。等下山时,已是同年的十二月十二日了。四个月,我们在山里狂叫,奔跑了四个月。而这个四个月里的中华大地却正糟受着来自小日本鬼子的侵略,而我的家乡却正受着他们的蹂躏。空中有永远挥之不去的烟雾,雾里混合着血腥与腐臭。城里屋子倒了,烧毁了。从山上下来,一路走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尸体堆得像小山一样。那临死的恐惧都来不及褪去就已长眠。有一个孕妇躺在死人堆旁,她的肚子被剖开,婴儿连着脐带被拖出来,斜挂在母亲脚下。有多少个夜晚,我从噩梦中惊醒,看到他们叫嚣着屠杀手无寸铁的家乡父老。”
“当我回到家里,我的家已经只剩屋脊了,而在门梁上”说到这里他干瘪的嘴角抽动,全身在发抖,我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好说:“门梁上怎么了?”
“我的小弟弟,母亲,父亲三个人被一根子串成一串倒挂在门梁上,北风吹过,他们还随风飘荡,以极为扭曲的神情和姿态飘荡着;将军的妹子还有二个月零九天才满十二岁,才满十二岁,就那赤裸裸的浑身是瘀伤的死在自家堂屋地上;麻子的瞎眼老娘都快六十岁了,他们都没放过。你说,他们是人嘛,能把他们当人看嘛,他们就是畜生。鬼怪杀了我兄弟,是因为我们抢了他们的宝贝,而我的父老乡亲对他们做过什么?他们如此的残忍烧杀抢。”老爷子越说越悲愤。脸色也因此变得可怕起来。良久,他渐渐安静下来,声音变得沉恸起来说:“失去了五个兄弟,我以为是上天对我妄图贪婪做出的最大惩罚。但是,在那火海与硝烟之间,我觉得让我独活才是最大的惩罚;在那瞬间,我失去了全世界;在那瞬间,我连活着的勇气都没有;在那瞬间,我原谅了家人亲友邻居以前对我说过做过的所有让我不快乐的事;在那瞬间,我愿意拿出生命乞求上天让他们活过来;在那瞬间,多杀一个小日本鬼子成为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世上根本就不应该存在这么一个国家,这么一个野蛮到悲哀,死不悔改的野兽。郗易啊,你们这一代人哟,如果一如既往的这样不懂得自尊自爱,不懂得自立自强,不懂得护家爱国,忘了历史的沉重。你们啊,迟早还会吃亏的。他们《批》我多变节,我不在乎,谁打日本鬼多我跟谁。只恨当然杀少了,杀少了。”说到此,他眼冒金光,精神也随之神采奕奕,好像又回到当年一样。
我不知道如何接他的话题。只好沉默,等他恢复平静后才问:“老爷子,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问吧!”
“那对突然出现的一老一少到底是什么人,少年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不知怎么我特别介意这个。
“没什么。”一听就知道他不想回答。
“鬼婴后来怎么样了。”
“很好。”他还是不想多回答,鬼婴当年算他一岁,现在,也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那个所谓封印地宫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儿啊,那也是很久以后我从一位死里逃生出来的邻居那听说的。我们是八月十二号早上上山的,秋儿是在八月十一日深夜死去的,死在窑子里,死因按现在话说应该是心肌梗死,属于猝死。当时她自己并不知道她已经死了,第二天早上她还像往常一样回家,在路上遇到我,好强倔强的她想跟我们一起去发死人财。至于假‘将军’说的是他杀死的,应该是他告诉秋儿,她已经死了,不再是人了,让她崩溃了。”
“那个五行童子唱的那个哭什么,您说的歌词是正确的吗?”
“是,他们称之为献祭歌,当时他们唱的是哭火与哭水。”陈老爷子说。
“您是怎么知道的?”我追问。
“我也是问了别人,他告诉我的。”
“他是谁?”
“别再问了,能说我都会告诉你的。”他不打算再提‘他’了。
“后来你又再去过那个封印宫吗?”我对那个宫里的东西蛮有兴趣的。
陈老爷子笑着摇了摇头。
“后来,假‘将军’,五行童子他们找过你吗?”
他摇了摇头,突然问:“郗易,你相信我所讲的吗?”
“没有什么信不信的,我也遇到过别人称之为不可思议的事。亲眼见过。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那就是真的。虽然眼见并不一定为实。但是,如果连自己的眼睛看到的都不能相信,那么,世上还有什么可相信的呢。”这仅代表我个人理论。
“哈……我这段经历啊还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因为就算我讲了,他们也只当是天方夜潭。但是,我见到你,却很想讲给你听。人啦,在冥冥之中总会有那么一点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世上的人谁也不能说谁这辈子不需要谁,谁这辈子必须要谁。人生的际遇妙就妙在它有不可预测性。哈……”陈老爷从刚刚悲愤中走出来,笑得很爽朗。
“时间到了。”从身后屋内传出一声死气腾腾的男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