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卡拉隘口 在克伦离开拉克斯堡的时候,漫天的雪花已经飞舞在卡拉隘口的上空,这里是离北石要塞最近的,也是最后一个前沿防御阵地。博斯莱特中校正在一个个的掰开自己冻得僵硬的手指,在快天亮的时候,他居然握着刀睡着了。
在卡拉隘口简陋的石头城墙上,筋疲力尽的士兵躺在每一个可以倚靠的地方,枕着冰冷的石块或者同伴的尸体,沉沉睡着,雪花已经在他们身上覆盖了一条白色薄毯。
“昨天打退了几次哥特人的进攻?”博斯莱特敲了敲因为寒冷而变得迟钝的脑袋,记忆的河流才一点点的破冰,重新开始流动,“十次?可能有十一次,记不清了。”
博斯莱特抓起一把雪塞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走到墙边。哥特人的营地已经有了动静,风中传来燃烧马粪的臭味,哥特士兵应该正在准备早饭。等到哥特人吃了饭,休息时间就要结束了。如果自己这边的士兵也能吃上热乎的早饭,至少也能恢复一些战斗力,他不无遗憾的想到。但是除了在这里坚守的一千多名士兵,将军已经把要塞中所有能动的人都投入了要塞前沿工事的修建中,连后勤的伙夫和洗衣服的女人也不例外。
他看了看天色,天刚刚亮,将军的命令是坚守到今天日落,意味着第一团还要在卡拉隘口坚持整整一个白天。对于伤亡惨重的第一团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任务,从昨天下午到晚上,他已经失去了两个营长,还有将近五成的士兵。
“时间!时间将决定要塞的命运,”博斯莱特想起在昨天早上出发前往卡拉隘口的时候,科曼将军和他道别时说的话。将军握着他的手,眼神坚定却又蕴含着痛楚,“守住卡拉隘口,哪怕第一团流尽最后一滴血。”
“长官,您先吃点东西吧。”一个年轻的士兵走到博斯莱特的身边,手里拿着一块黑硬的麦饼。似乎是知道自己手里拿着的不是什么美味,士兵有点腼腆的笑着,“长官,这块饼我昨天一直捂在怀里,还不算太硬。”
博斯莱特没有拒绝,他拿过麦饼掰下来一小块,放在嘴里费劲的咀嚼着。“唔,味道不错,后勤部做麦饼的水平有进步。”
“是吗?”士兵布满血迹和尘土的青稚脸庞上绽放出喜悦的光彩,“这是我妈妈做的饼,长官,真高兴您喜欢它。”
“你的妈妈?她也在要塞里吗?”
“是的,长官,她在后勤部干活,打扫马圈,每天可以领一袋黑麦,这就是她做的麦饼。”
“是吗?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辛苦她了。”
“不,不,”士兵着急的摇着手,“已经很好了,可以填饱肚子。长官,要塞里都是好人,真的,要不是运粮食的长官救了我们的命,还带我们来要塞,我和妈妈早就饿死了。”
看着士兵惶急的表情,博斯莱特笑了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士兵。”士兵连忙挺胸说道:“二等兵哈夫,哈夫.霍斯,长官。”
博斯莱特点点头,“哈夫,我的传令兵昨天已经战死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传令兵,有问题吗?”“没有问题,长官。”哈夫身子挺得笔直,大声回答道。
“好了,哈夫,现在你去把士兵们都叫起来,这样睡觉不用哥特人来就把自己冻僵了,去吧。”“是。”哈夫走了几步,又转身对着博斯莱特敬了个礼,“谢谢,长官。”
哥特军队开始集结,在营地前排出了前后两个方阵,雪越下越大,博斯莱特看不清哥特人的具体人数,但是进攻部队的兵力至少已经是昨天的两倍。
“呜……”在沉闷悠长的长号角声中,哥特军队开始向前开动,地上尚未凝结的雪在数千人的整齐踏步下腾起一片两三米高的雪尘,哥特人前列的大盾兵随着前进的节奏用剑整齐地敲打着盾牌,整个山谷里都回荡着牛皮大盾发出的“崩崩”的闷响。
罗汉士兵们已经在城墙上搬运石块,整理武器和弓箭,没有人说话或是惊呼,城头上一片沉默,只有士兵们青白色的攥紧武器的手暴露了他们心里的紧张。博斯莱特摘掉了累赘的头盔,让铁锈色的头发在狂风中乱舞,像一头愤怒的雄狮。他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低声说道:“来吧,哥特人,看看我们这块石头能崩掉你们几颗牙。”
北石要塞的前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超过五万人聚集在长三里、宽两里的狭长地带里,用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工具正在挖掘坚硬的砂地。工兵们在狭小崎岖的道路上跳来跳去,忙碌地在坑底和道路上布置铁刺和路障。在坑洞之间,横七竖八的铁丝网和挖出的沙砾堆像久未打理的麦田里疯长的杂草一样,拥挤着占领了每一寸空地。
如果以军事防御工事的标准来看,这片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的工地是完全不符合规范的。没有层次分明的纵深防御战壕,没有供后备部队通行的专用巷道,甚至各条壕沟和隐蔽坑之间都没有连通壕,整片防御工事就这么支离破碎的从城门向前延伸着。
这片工事的设计者,艾文特,正在阵地的前沿声嘶力竭的指挥着:“这里再挖几个坑,不要太深,能陷住车轮就行。你们几个,把那片地给我挖开……怎么挖?随便挖,越烂越好,直到你们他妈的只能爬着回来为止。”
艾文特的眼睛通红,满身尘土,身上的黑色军服已经被铁丝挂得到处都是破口,一向讲究仪表的他现在从外表看起来和那些正在卖力挖土的大头兵没有区别。“还是不够,”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城墙,“还得再向前延伸至少两百米。”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中校抓起一把雪在脸上使劲搓揉着,振作了一下已经疲乏不堪的精神,继续扯着沉重的双脚往前走去。“快,再快一些!”他的心里越来越焦躁不安,这里的每一分钟都是用第一团士兵的生命换来的,面对十万大军和雷霆师团,第一团还有多少血可以流?
突然前面一个坐在地上的身影像一颗火星投入沸油,彻底引燃了他内心的暴躁。中校大步走过去,揪住那个人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混蛋!”
他凑近那个人惊愕的面孔,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咆哮着,“谁让你在这里偷懒,你是哪支部队的?你想去那里吗?”他粗暴地把面前这个年轻军官的脸扳向左边,让军官淡绿色的眼睛看着被风雪遮蔽的北方,“看看那里,三十里外就是卡拉隘口,两千多人正在和十万哥特人战斗,你想去吗?回答我!”
“长官,他不是……”旁边一个军官走上来想解释什么。
被艾文特揪住的年轻军官似乎被吓呆了,茫然地举着双手,艾文特看见了他手心里交错的斑斑血痕,那是刚刚磨出来的新鲜痕迹,他哼了一声,松开了手。
“对不起,长官,我马上去干活。”年轻军官苍白的双唇微微颤抖着,他垂下眼帘似乎想遮挡什么,但两颗泪珠已经顺着脸庞滑了下来。他低着头向艾文特欠了欠身,转过身拿起一把木镐开始挖掘坚硬的地面。
艾文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转头对刚才走过来的军官说道:“巴库特中尉,对于我们初次见面时我对近卫军的误解,我很抱歉,我也非常感谢留下来的所有近卫军官兵。所以,”他挺直身体,指着胸口的盾形军徽,严肃地说道:“请你们和第三军一起,在最危险和最艰苦的地方并肩作战,如同兄弟。这是我所能表达的最高敬意。”
巴库特肃然立正,他郑重地向中校敬了一个礼,“是,长官。”艾文特点点头,“请继续吧,中尉,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艾文特走了,巴库特走到正在奋力挖土的年轻军官身边,叹了口气,“伊林,你没事吧?其实学员们不用来,何况你已经一晚上没睡了。”
“中尉,”伊林打断了他,声音里还有重重的鼻音,“不用说了,我也是一个军人。”巴库特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没有说话。
下午的时候,风雪小了一些,在艾文特中校的监督下,整个防御工事终于在日落前全部完成了。工兵开始引导人们沿着几条预留的小道撤回城内,这片土地被破坏得如此彻底,如果没有路标,所有人都得爬着回去,当然前提是别掉进插了铁刺和尖木棍的陷坑。艾文特靠着冰冷的城墙缓缓坐了下来,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缓缓移动的人群后方忽然发生了小小的混乱,过了一会,两个士兵夹着一个人拨开人群,小跑着来到艾文特的面前。“报告,这个人是从卡拉隘口来的哈夫.霍斯,他说有重要军情要交给将军。”
艾文特从地上跳了起来,“第一团怎么样了?为什么还不撤退?”情急之下,他抓住中间那个似乎已经虚脱的士兵的肩膀,用力的摇晃着。“长官,他受了很重的伤。”旁边的士兵小声的提醒道。
艾文特反应过来,他按下焦虑的心情,问道:“卡拉隘口还在吗?博斯莱特下令撤退了吗?”
士兵用虚弱的声音说道:“还在,我们还在坚守隘口,哥特人的攻势很猛,我们,我们的人撤不下来。”他喘息了一会,用颤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第一团,只,只剩下三百人了,这是长官的求援信,快,快去救救他们……”说到这里,士兵头一低,已经昏了过去。
当中校跑上城头的时候,科曼将军正站在堞墙边,微微垂着头,有些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地飘舞。不知怎么,艾文特竟从将军的身影上感到了一股浓浓的疲倦和哀伤,这是意志坚硬如钢的科曼将军吗?
艾文特怔了一下,他走到将军身后,“将军,博斯莱特送来了求援信,要派出救援部队吗?”
将军仿佛轻轻叹了口气,“你念一念吧,艾文特。”
“是。”艾文特打开手中残缺的信纸,却愣住了。
“念吧。”
“是,”中校的声音有点微微发抖,“第三军第一师第一团已完成任务,此敬礼,博斯莱特.荷马。”
纸片从艾文特的指尖滑落,他抬起头,视线越过了将军的肩头,在北方的地平线上,红色的军团已经从天与地的空隙间奔涌而出。
“两千三百七十四名官兵,艾文特,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命令,他们也许不用这么死去。”将军转身戴上了手中的帽子,把他的眉眼遮挡在帽檐的阴影之下,“我不知道他们牺牲得有没有意义,如果我们的判断失误,我来承担这个责任。”
(本章完)